雷琪：曲阜鲁国古城考古实习报告(2016级文博班)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在杨伯峻译注版《论语》中“习”解释为“实习”“演习”与一般理解“温习”有所不同。意思为“学了，然后按一定时间去实习它，不也高兴吗？”此番解释，在这十天考古实习中感受颇深。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山东省考古研究所的刘延常书记，在交谈中他愿意提供这次去曲阜鲁国故城遗址考古的实习机会给我，非常感谢刘书记，也非常感谢韩辉韩队长对我的教导，感谢所有考古队成员对我的指导和帮助。

一

七月五号，考完试，我立马收拾行囊到高铁站，下午一点多钟到了曲阜，一出高铁车门，大雨磅礴啊。走在高铁站的棚子底下还没有淋雨，棚子外的水雾便足以把人打湿，心想这种天气怎么进现场？怎么到工作场地？连到考古遗址公园都犯了难。还好在高铁站出站口稍等片刻后雨小了，抓紧打车，期间打电话给考古队让我到周公庙西门等待考古队人员的接待。周公庙西门的旁边便是考古队工作的办公室。

我等到了一个可爱的胖嘟嘟的女孩，房萌。这是将要陪伴我这十天的亲切室友，人很好，教给了我很多。她带着我先到了考古队住的地方。在村子里的，一个离周公庙不远的农家小院里，住宿环境比我想象的艰苦条件好多了。当然这也是在做好心理准备的前提下，下面我还会提到关于考古住宿的事情。这时候外面还是下着雨，雨势又大了许多。我在院子里洗手和房萌交谈的时候，一位浑身湿透，头戴一顶海贼王路飞草帽，粉色衬衫，长袜，浑身泥巴的，带着一抹小胡子的目测不知大哥大叔的人推着一辆带着各种工具的破自行车迎面进来。一问，才知道这是考古才子许晶晶前辈，许前辈后来让我叫师兄，下面以许师兄称呼。许师兄是从工地回来的，他回来收拾了收拾以后，就是一位很帅气稳重的师兄了。师兄很直观的让我看到了，如果成为一名考古人士，以后将要是一身什么打扮。不是不打扮，是打扮了，也会变成那身打扮。在此后的实地学习中，体会深刻。

考古工作是与天气有着紧密联系的工作，由于下雨天气工地积水，我就这样在急切的期盼中度过了第一个下午，许师兄先安排我去跟孙启锐师兄的勘探队进行土质土色辨认学习。勘探队的任务是勘探计划设计的公路下是否有墓葬或其他特别情况。一大早我便上车与勘探队一起前往田野进行勘探工作，勘探队成员全部都是河南洛阳老乡，勘探队的叔叔跟我说他们一个村子都会干这个。下车以后，我们在设计的线路上，即一处较靠近公路的土堆上开始了工作。勘探队的前辈们都从车里抄起家伙——洛阳铲。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洛阳铲打孔，我观察着叔叔们打孔的手法，一前一后转动洛阳铲将泥土抽出，然后观看土色，有变化则为新的地层。我们慢慢往田野深处走，对于我这样一个从来没有田野经历的人来说，的确是一次挑战。田野都是刚割完的麦子，麦子的杆子就这样在我腿上划着道子，以前没有下过农田，所以没有带长裤，而且蚊虫很猖狂，我的腿上就是一条条道子和一个个蚊子咬的包。不过实在话，虽然这样，但是过程很快乐，学东西的时候会忘记很多环境的因素，踩着泥巴高兴的想着收获。由于没多久又下雨，又回到了考古队的住所。

我尽量不想让自己闲下来，因为实习时间很短，我便想要去考古队办公室待会儿。室友在勘探队帮忙，也在从事考古绘图这一块的工作的。我便请她教我绘图，在办公室有众多的仪器，在这里我学到了一些基本的方法。在绘制器物图时，要量高、量腹径、量口径、量底径。我们要画出准确的器物形态，需要每隔一厘米便进行距离测量，还需把绘图的比例，器物的出土地和器型描述以及具体数据在坐标纸上标出。在绘图时整个器物图，左面绘图为剖面。将左面按照数据画好呢，再用硫酸纸将左面印在右面使其对称。当然实际的器物并不是左右完全一样的。此外还要量器物的厚度，将口沿画好。就这样我的第一张考古绘图诞生。考古绘图是很重要的一门技能。就我个人认为不管是考考古学还是文物与博物馆学，考古绘图都是需掌握的一门学问。在后来的工地实习中，认识了一位曲阜师范大学文物与博物馆学专业的考古绘图老师，很认真很积极的一位老师，教了我很多。在考古实习中，绘图工作是整理资料阶段极其重要的和频繁的工作。真切希望我们的课程中能加这样一门课程。

晚上大家就在一张小桌子上吃饭，很亲切很质朴。在之后的生活中我也能感觉到，干考古的必须带着那份质朴，不是聪明人干的，而是踏实人才能干的。吃完饭，我和室友萌萌呆在屋子里聊天，她跟我讲屋子里有老鼠的，我挺害怕老鼠的，受到了惊吓所以每天开着灯。其实这里想说的就是考古的生活条件了，这样的农家小院已经是考古生活里面很好的生活啦，我听前辈说，有的要深山老林鸟不拉屎的地方安营扎寨的进行考古工作，其环境不用多说了，野外生存也是考古必备技能。就这样，带着一身泥土气息，带着对考古的好奇，进入了梦乡。

新的一天一早起，又开始了田野勘探工作，这天是个好天气，太阳高高的，对于工作比雨天有利。但是，对勘探工作人员就是热就是晒。在此致敬辛苦工作的考古工作人员。我主要在勘探队里对于土色土质进行初步的学习，叔叔打孔打出来一剖土，我拿着这些圆柱型的土，挺像大粪的，看看土色（黄褐色、浅灰、深灰），摸摸土质（砂土、黏土）。我还亲自试了试洛阳铲，使用洛阳铲很费劲，需要大力气。土质有砂土和黏土，砂土很疏松所以洛阳铲好抽出，而粘土致密不好打。那么在打孔过程中，突然不容易打出土，就可能是土层变化了，这是很直接的感受了。三十厘米以下需要开始记录土质土色了，为什么从三十厘米开始？因为三十厘米深基本为耕土层，基本都是近现代人活动造成的。所以三十厘米为一个模糊界限，然后开始记录更深的土质土色变化。我还听孙师兄跟我说，不同时期的土颜色也是不同的，史前的土就可能更灰，上面会有白点，宋以后的土成黄褐色，而黄土是近现代的土。当然由于自然气候的原因，也不一定，在后来的考古现场实习中，发现汉代的土也有带白点的。往后的一天，我们在田野勘探中，铲到了五花土，黄土掺杂着青土。五花土是由于自然土经过开挖和二次回填后形成的。当然这种二次回填不一定是墓葬，但很多情况下，成了考古中寻找墓葬很重要的线索。这次发现五花土后，孙师兄辨别了一下土色，判断出这是近现代的墓，所以没事，继续进行勘探。我询问了一下原因。原来我们在辨认时期时要以最年轻的土层为基础进行辨认，因为黄土多，而黄土为近现代的土色，所以墓葬年轻。我们的勘探过程中洛阳铲勘探深度顶多两三米，我在这里是疑惑的，为什么两三米就可以识别地下是否有古墓了呢？古墓不是更深吗？孙师兄解开了疑惑。一般的墓葬不深，直接打孔是能看出来的，因为本身墓修在高处，所以随着地层的堆积，墓本身不会太深。当然也有个别，商代的墓就需要深挖来进行判断。

二

经过了几天勘探学习，对土色土质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了解，终于可以到考古现场进行挖掘了。

另一位亲切的考古队的孙师兄带我前往了考古现场。考古队的苏叔叔在他的探方内，进行着墓葬清理，第一次距离人骨这么近。在进行墓葬清理时要沿着土面上灰色棺线画线，用小铲子慢慢清理。在清理完毕后，考古工作人员，需要对墓葬人骨进行绘制，而且需要利用科学技术检测该人骨的性别、健康状况、以及体貌特征。叔叔让我帮他把墓葬出土陶片都装到袋子里，我一个一个小心翼翼的放，心想都是文物，工作人员跟我说没必要这样的，都放进去就行了。在考古工地里，陶片是遍地都是的，主要在判断年代上发挥着作用。韩辉队长韩老师分配给我和一位曲师大同学一个探方，于洋同学就是我的坑友，很感谢她对于我的帮助。我们在探方内的主要工作就是刮土层，辨土色画线。韩老师说了，要大胆的画线，画错不要紧，再刮一遍再画。要大胆的假设，小心验证。在刮土层画线的日子里，我也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意味。我所在的这个探方，在我刚到的时候,初步判断内有一个战国贵族墓，听见韩老师介绍的时候，内心是激动兴奋的，第一次就能挖着大墓了。当然现实是与理想有差距的，到走都没见到墓底。我们必须先刮清整个探方的土层，辨别出可能存在的东西，例如灰坑，辨认出来谁打破谁，分清楚谁早谁晚，先把晚的解决掉才能解决早的。刮土工作是从事考古的基本手法，需要长期练习，不磨出来水泡那是没好好工作的表现。虽然呆的时间不长，但是水泡是有的，蜕皮也是存在的，虽然累和疼，但是看着自己的右手，心里是开心的。刮土层时，砂土会好刮一些，而黏土则极其吃力，为什么说刮刮就能反映出问题呢，那是在刮的时候根据手感，也区别出来了土质的不同，再用眼睛观察颜色包含物，刮土层可以说是手眼并用的工作。在刮土层的时候，会明显看到一些颜色独立呈封闭形状的土与外部土明显不同。例如灰坑。灰坑内经常发现草木灰，即黑色的大斑点，灰坑中也是有花土的，灰坑的花土与墓葬的花土颜色是不同的。灰坑更脏更复杂，因为灰坑可能是多次填埋的。而墓葬的花土则更均匀干净，因为墓葬土多只回填一次。当然还有很多种别的情况，例如灰坑打破墓葬，墓葬打破墓葬，以及盗洞等行为造成土色变化。我们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但一切基于刮好土面的基础上。刮土层时不要留浮土，清理干净，在太阳不在时，用水泼到土面上才能更为明显的辨认出土色土质包含物等情况。在刮土面时也会有很多看不出来的情况，例如史前直接生土回填是不易看出墓葬的，最好的办法就是观察干湿度，因为毕竟是被松动的土，土比周围的土更加疏松。

韩老师说考古练好两个基本功，一个是刮，一个是蹲。一蹲就是一天。考古没有想象中那么充满惊喜，这是一份需要耐得住性子的工作，耐得住太阳的炙烤，在这几天里，我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仍然顶不住紫外线的冲击，考古晒黑，是很正常的事情。在工作中也有很有意思的事情，几位日本学者来考古工地参观，我用了以前学的一点点日语跟人家打了招呼。日本友人给人的感觉很有礼貌，这点不能否认。体验生活总是有益处的，如果不直面世界怎么认识世界呢？

又是一天新的开始，我们其实一直在重复刮面的工作，不停的划线，太阳很晒，我们需要提着很重的喷洒农药的大喷壶来对探方进行喷水。上面提过土质的干湿度能有利于对土质土色包含物进行一些判断。将土层弄湿，一个是方便刮面，还有一个是在适宜湿度的情况下，土质土色才能更好的辨认。在一天的辛苦工作下，韩老师带领我们进行了总结，并且带我们认识了传感仪——考古记录工作中重要的仪器。在以前的考古研究中，我们是靠着基础的测量来进行绘图的，而传感仪则是现代考古精准记录的一项必备仪器。例如灰坑，灰坑的一圈，我们找到几个特定的点进行定位，用棱镜接受反射传感仪的红外线，这样传感器能够准确测出位置数据，以便后期的考古绘图等记录整理工作。在对于出土物的记录中，需要按以下顺序进行标记——陶片/土样、遗址名、探方名、遗址号、日期、人名（记录者）。在韩老师的总结中，还提到了外国人的考古方法，也很有启发，外国学者将区域平均分成n多块，每一块区域都做着大量的数据分析，利用化学技术更多，分析土壤颗粒，地层活动，来进行考古学研究。外国的考古学更加偏精准，而中国则重视地层学和类型学的运用。终于在韩老师的总结后，结束了工作。回到住的地方后，经过一天的辛苦工作，整整吃了两个馒头才满足了体力的消耗，这份工作很减肥。

在新的一天里，我所遇到的新情况最突出的就是盗洞，韩老师说十墓九盗，算是亲眼见识了。我所在的探方里，在我去之前发现的是一个墓，经过我和坑友的工作后，我们画线得出情况，发现了窖穴（与隔壁探方窖穴相连），还发现了一个疑似房址和另外两个墓葬。在地面上明显有长方形痕迹，长方形内部为五花土，但是长方形总是在一处断掉，断口处与外部土成圆柱型，这就是在土层上所观察到的盗洞。经过实践学习后，得出了一个总结。目前我所遇到的盗洞基本为两种形式，第一种将外层土填入盗洞，带入地层土；第二种是将墓土带出盗洞，这两种情况都会造成墓形的变化。很不幸的是，根据表面土层所显示盗洞，探方内三个墓全部被盗。在刮面时，还发现一处灰坑周围砂土突然成了黏土，黏土色泽与灰坑内土色一致，我问考古队张老师是一样的土吗？张老师说，灰坑内是红烧土，而灰坑外则不是红烧土。仍有困惑，特地问了李晓筠老师关于红烧土的情况，红烧土是烧过的土，比如灶下的部分，还有的是烧过柴草堆的草木灰，炭粒，这些都是人类活动的痕迹，我们在观察时要和自然堆积的区分开。这就解释了颜色相近却不同的原因了。

七月十二日，主要工作是刮地层坡面，以及灰坑坡面绘图。刮地层坡面时，从上至下，面极其难刮，在刮的过程中会遇到不同地层，对不同地层进行划线区分，反映出当时地表形态堆积，以及探方内墓葬、灰坑等的开口地层。地表形态，以及开口地层，都是反应遗址的所存在时代的重要线索。在对于地层剖面的区分时我与坑友也产生了不同的意见，这说明了画线辨色的难度。后来我们将这一工作先放了一放，等待韩老师的判断。之后的工作就是对所清理出的灰坑进行灰坑剖面绘图，韩老师首先让我们用最原始的方法进行测量。

   在灰坑上找一点，与灰坑边的距离为整数厘米，方便取舍，然后拉基线，基线长度取整，用水平仪，罗盘使线拉直。这里需要提一句，水平仪和罗盘，在使用过程中，中间会有水平求，水平球位于中央时才能算是校准。之后选取特别以及变化较大的点来测量与基线的距离，根据所得数据绘制出平面图。

在往后的几天里，主要的工作与绘图息息相关，在利用基础手法绘制出灰坑剖面图后，我还亲身体验了传感仪的定点测量，尽管只是拿着棱镜定点，也收获巨大，在举棱镜时也需要保持水平球在中央，以及镜面对准传感仪方向，校准平衡，精准测量。在实习中，认识的曲师大的考古绘图老师，教我学了四壁图，非常感谢她。在画四壁图时需要将方位东西南北的点对应起来，注意一定将四周角对齐。后来由于下雨天气原因，韩老师带我和萌萌去办公室进行整理工作，收获很多，主要是利用corelDRAW软件对已经整理的手绘考古绘图进行电子绘制，也算是见证了计算机对于考古的重要意义。将手绘图扫描入电脑，利用corelDRAW进行放大之后描摹，得出电子考古绘图。

三

以上大概是我这几天的经历以及知识所获，十天结束后，韩老师还给我了津贴，拿着汗水换来的津贴，是兴奋的，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感悟。在与曲师大同学的交流中，我知道了文物与博物馆学以外考古与博物馆学这项考研专业的存在。在与韩老师的交流中，也认识到了学硕与专硕的不同。还有我在此建议学院开设考古绘图这项课程，不管是考古学还是文物与博物馆学，这项技能都是极其重要的。除了学习知识以外，还看到了考古人士身上的那种精神，是朴实无华的，是吃苦耐劳的。我们的工作环境在类似的考古生活中已经很好了，但厕所条件也就是挖了一个坑，弄了点砖，灰头土脸顶着太阳晒一天，一身泥一身汗，还不能常回家看看，这是常态，想要干考古就必须忍受的了这种生活，考古没有捷径，治学没有安逸。在工作中，要任用的大量农民工，平均年龄都是六十以上，为老人提供就业，而他们也在为考古事业贡献着力量，感谢他们的付出。我这几天看到了治学的精神是什么，是低调做人，认真做事。

还是那句“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学习理论知识后将知识运用到实践，是极其重要的。实习能够让你明白，未来所追求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有利于生活方向的引导。

最后感谢刘延常书记给予的机会，感谢韩辉老师的教导，感谢李志刚老师、曹建刚老师的推荐，感谢考古队的各位老师和师兄对我的帮助。希望下次再见。